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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见不散。”
北京的新侨饭店西餐厅这些年似乎变化不大,在钟跃民看来,桌布还是当年的桌布,连椅子 的式样都没变,还是那种蒙着米黄色卡其布面
的软椅,钟跃民还记得当年他趁着停电扛走人 家一把椅子的事。
钟跃民和周晓白相对而坐,两人都穿着军装,坐在餐厅里很引人注目,毕竟来这里用餐的军 人不多。周晓白毫不掩饰地注视着钟跃民,目
光里很复杂,钟跃民很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 。
钟跃民没话找话地问:”晓白,这些年你还好吧?”
”我不太好,心里总想着你,能好吗?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这是单相思,甚至有点儿贱, 可我骗不了我自己。”
”晓白,你是不是恨我?没关系,要是恨我你就直说。”
”说不清,爱和恨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更何况我想恨你也恨不起来。”
”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为说这些吧?”
周晓白凝视着钟跃民:”跃民,你怎么这样冷漠?难道连和我叙叙旧的心情都没有了?你以 前可不是这样,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欢当年在
冰场上那个嘻皮笑脸追女孩子的钟跃民,而不 是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解放军营长。”
钟跃民笑了:”对不起,当兵都当傻了,见了女孩子不知该说什么,你别介意,我会慢慢适 应的,请给我点儿时间,我正努力找回当年那
嘻皮笑脸的感觉。”
周晓白也笑了:”这就好了,还是我熟悉的那个钟跃民。”
钟跃民忙不迭地摆弄起刀叉狼吞虎咽起来,周晓白没动刀叉,只是静静地看着钟跃民吃。
”跃民,你慢点儿吃,这儿不是野战军,没人和你抢,你就不能斯文点儿?”
钟跃民嘴里塞满了食物,边使劲下咽边回答:”我刚当兵时,比你还斯文呢,后来我发现, 部队不需要绅士,也容不得你细嚼慢咽,动作
稍微慢点儿,菜就没了,我才斯文了一天就明 白过来了,什么绅士,顾不了这么多啦,抢,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你没在基 层
连队呆过,没见过我们吃饭的阵势,比如有一天连队吃面条,你离着食堂二十米就能听见 一片呼噜声,和猪吃泔水的声音差不多,不知道的人
还以为里面是猪圈呢。”
周晓白大笑起来:”你的嘴还这么损?”
”晓白,你和袁军的关系进展得怎么样了?”
周晓白马上收敛了笑容:”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和你谈谈袁军的事,他是你的好朋友,人也 很好,可我一直没答应他,总想找个机会问问
你,你知道,你我见个面并不容易。”
钟跃民无所谓地说:”这好象不关我的事,你没有必要征求我的意见。”
周晓白突然来了气,她把手中的刀叉摔在桌上:”钟跃民,你是个混蛋,你忘了咱们是怎么 认识的了?当初你就不该嘻皮笑脸的来招我,
等我爱上了你,你又漫不经心地把我甩掉,你 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钟跃民自知理亏地小声说:”晓白,你小声点儿行不行?你看,还说给我接风洗尘呢,吃你 一顿饭还得挨骂,别这样,女孩子应该温柔些
,要不可嫁不出去了。”
周晓白余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给你温柔还少吗?你珍惜吗?嫁不出去也是我的事,你管 得着吗?”
”是,是我不好,我该死,我有罪,我欺骗了你纯洁的感情,我向你道歉……”
”你就接着忏悔吧,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钟跃民有点儿烦了:”晓白,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我钟跃民什么时候向人道过歉?你还 不依不饶了?”
”看吧,本性终于露出来了,什么道歉?都是假的,就最后那句话才是真的,算了,咱们别 互相指责了,跃民,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希望
今后咱们还是好朋友,行吗?” 周晓白无可 奈何地说。
”那当然,咱们永远是朋友,不过,你得和袁军打个招呼,他可不能吃我的醋,要不是我高 风亮节,能有他小子今天?他可不能吃水忘了
挖井人。”
周晓白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又耍贫嘴是不是?实话告诉你,我会一直看着你,我倒要看 看你将来的妻子是什么人,她能比我强到哪儿
?要是还不如我,就别怪我当第三者。”
钟跃民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本色:”别吓唬我,我这个人还是挺有贞操观的,美人计对我不 起作用……”
”呸!服务员,结帐!”
钟跃民和周晓白出了新侨饭店的大门,沿着崇文门大街并肩而行。
周晓白突然问道∶”跃民,你和我说实话,当年你提出和我分手,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我不是在信上和你说了吗?”
”不对,我不相信那是你的真实想法,我也不太相信那个叫秦岭的女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能 使你不顾一切,事实上你们也只是相处了很暂
短的一段时间,然后她连影子都不见了。”
钟跃民骂道∶”这都是郑桐和你说的?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你别冤枉郑桐,我问过他,他一个字不向我透露,是蒋碧云说的。”
”嗯,这还差不多,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你这个人太”轴” ,知道什么叫”轴”吗? 这是北京人形容爱钻牛角尖的人常用的一个词。我告
诉你,就是因为你这种”轴”法儿我才 和你分的手,你把我吓着了,我还没向你承诺过什么,你已经要死要活了,咱们要是接着走 下去,我敢
说,你早晚会因为我的原因把命搭上,晓白,你是个对爱情很执着的女人,也许 在很多男人眼里,这是天大的优点,但我敢说,你对我并不合
适,我不是个守着老婆孩子过 小日子就能心满意足的男人,我也不是个安份守己的人,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如果一 种生活方式过腻了
,那我会马上再换一种生活方式,在我看来,当年插队时要饭和现在当兵 只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无所谓哪种好哪种不好,这两种生活
方式我都会高高兴兴地 投入进去,我把它当成游戏。如果这两种游戏都玩烦了,我会再换一种游戏玩,总之,要玩 得高兴。晓白,如果我和
你生活在一起,你能理解我这种玩法吗?你能和我一起玩吗?”
周晓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能,尽管我很爱你,我只能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结婚,生孩子,教育孩子,将来考大学,大学毕业后再帮助孩子找个好工作,孩 子有了孩子你再帮着带孩子……你可真行,幸
亏没和你结婚,不然我早烦你了。”
”照你这么说,你把我甩了是为了拯救我?我还应该感谢你是不是?”
”当然了,你以为呢?除非你也和我一样,自愿选择过一种’在路上’的生活,你行吗?我 的周大夫,你是那种还没出生就已经被父母安排
好一生的人,就象个案板上的小面团儿,父 母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把你做成馒头还是烤成面包,要不再加点儿棒子面做成混合面饽饽 都由
父母说了算……”
”去你的……”周晓白给他一拳,也笑了。
”晓白,你知道将来和我过日子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吗?我告诉你,如果我去要饭,她会 兴高彩烈地和我一起去,我们还会坐在草堆上
边晒太阳边互相捉虱子,就象动物园猴儿山上 的猴子一样。如果哪天我突然觉得安稳日子过烦了,忽发奇想,打算去神农架找野人,去尼 斯
湖抓怪兽,她都会高高兴兴和我一起玩……”
”呸!你找去吧,这样的女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那我就再等等,现在出世都来得及,我五十多岁时娶个二十多岁的小妞儿,老牛吃嫩草, 这多露脸。”
周晓白放声大笑,多年来压在她心头的忧郁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钟跃民还是当年的 钟跃民 ,总能给她带来欢乐,他刚才的解释也不能
说没有道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并没有什么 错误,不过,她还有些伤感,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她不愿意再想这些,难得和钟跃民
在一起,这些年她从来没这么笑过。
两人已经顺着崇文门大街走到了前门,周晓白在地铁站口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钟跃民,钟 跃民发现她还是这么美,只不过她的眼睛里多
了几分忧郁。
”跃民,求你一件事。”周晓白低声说。
”哦,你说吧。”
”再抱抱我好吗?”
”这……合适吗?”
”我还没答应袁军呢,到目前为止我还是自由的,求你了。”
钟跃民轻轻揽过周晓白的身子,她的身体象触了电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起头迎着 钟跃民送上滚烫的嘴唇……
”晓白,咱们都穿着军装呢……”
”我不管,你吻我,最后一次……”
钟跃民迎住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一下。
”对不起,晓白,真的对不起。”
周晓白突然泪流满面∶”你用不着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命……”她推开钟跃民头也不回地跑 进地铁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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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眯起眼睛凝视着宁伟∶”看来你小子是个危险人物,性格中有种嗜血的东西,暴力倾 向很重,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
不是认你这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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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姑娘笑着说:”你真逗,一个正营职军官要去摆摊儿卖煎饼,你是说着玩的吧?”
”我干吗说着玩?哪天我一高兴还真去摆摊儿,靠劳动吃饭,这不丢脸,谁规定的营级干部 就不能当个体户?”
姑娘说:”你真不是开玩笑吗?”
”得,看来你也有兴趣?那我欢迎入伙,咱们成立个煎饼托拉斯怎么样?将来做大了,咱再 增加出口业务,让煎饼走向全世界。”
姑娘笑弯了腰:”你可真能侃……”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钟跃民,你叫什么?”
”我叫高,南海舰队通讯总站的,刚复员。”
钟跃民问:”怎么样?分到工作啦?”
高回答:”哪儿呀?连你们转业军官都没什么合适的工作,就别提我们这些当兵 的啦,对了,公安局不是挺好的吗?你干吗不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转业吗?理由很简单,让别人管够了,想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就 是说,除了要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别的就不
受人管了。”
高笑了:”你倒是很洒脱,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军官。”
钟跃民故作严肃地说:”当了十几年兵,也该让我过过老百姓的日子了,既然国家安置工作 有困难,咱就体谅一下,自谋职业。”
”哟,觉悟还真高,不愧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
”不好意思,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高捂着嘴笑:”还跟真的似的。”
钟跃民说:”现在没有什么转业干部和复员战士之分了,咱们都算待业青年吧,你我同病相 怜啊,我决定收你入伙啦。”
高反问道:”我说过我要入伙了吗?”
”反正你也没分到合适的工作,可以先入伙干着,等有了好工作再走呗。”
高想了想说:”你这想法倒是挺好玩的,有点儿惊世骇俗的味道,我倒真想试试 ,可我有条件。”
”瞧瞧,这还没入伙呢,就先提条件,你当兵时候也这么和领导讲价钱?好,你先说说看。 “
”我的条件是,不许欺负人。”
”这没问题,还有吗?”
高说:”既是合伙人,你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别总在我面前自称是领导。”
”官兵平等,这是咱们军队的优良传统,这也没问题。”
高一下子抓住他话的毛病:”不都是待业青年吗?哪来的官和兵?你不要总想着 你的军官身份,现在你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别和我摆军
官架子。”
”行,咱就来个坟头儿改菜园子–拉平啦,关于合伙的具体问题,咱们找个时间再谈,我 给你留个电话号码。”
钟跃民转业回北京的消息使袁军和郑桐很兴奋,大家十几年没在一起了,每年休探亲假也很 难凑在一起,往往是这个刚走,那个又回来了
。现在大家终于可以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了。
袁军已经和周晓白结了婚,周晓白从军医大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某部医院,袁军也于一年前 被调入北京的总部机关工作,比起在野战军,
他现在的工作轻闲多了。
郑桐和蒋碧云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三岁了,夫妻俩的工作也很稳定,日子过得心满意 足。
相比之下,钟跃民的生活就显得有些落魄,三十多岁了,还独身一人,多年来他的工资一部 分寄给了吴满囤的父母,剩下的就糊里糊涂地
花掉了,当了十多年军官却没有一分钱积蓄, 幸亏转业时发了几千元的转业费,不然可真是穷光蛋了。
袁军和郑桐在一家餐馆为钟跃民接风,大家围坐在餐桌前都很兴奋。袁军和周晓白穿着新式 军官制服,郑桐戴着白框眼镜,西服革履,一
副儒雅学者的派头,蒋碧云穿着西服套裙是典 型的职业妇女形象,只有钟跃民穿着一身洗白的老式军装,显得很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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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洋穿着警服骑车路过这里,他突然发现钟跃民这身打扮,不由大惊,立刻跳下车一把揪 住钟跃民:”你他妈出什么洋相?我以为你说
说也就算了,没想到你还真干起来了,你他妈 有病是怎么着?”
钟跃民把一份煎饼硬塞进张海洋手里,嘴里催着:”赶快掏钱……”
张海洋说:”我吃过早饭了。”
”那就再吃一份,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在家吃早饭,我这儿刚开张,你得来捧场。”
张海洋无奈地掏钱道:”我们分局就在前面,你怎么跑到我们单位门口摆摊来了?”
钟跃民得寸进尺地说:”你和同事们说说,就说有个老战友的买卖刚开张,都过来捧捧场。 “
”你小子就给我添乱吧,这是无照经营,还敢跑到公安局门口来?”
”你们公安局管不着无照经营,你吓唬谁呀?”
”那工商局总管得着你吧?不定哪天就把你这破摊儿给抄了。”
”海洋,我头一天开张,你他妈可别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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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浑身一震,目不转晴地盯着舞台,秦岭身穿红色民族服装走上舞台,台下掌声四起, 秦岭向观众鞠躬致意。十几年没见了,秦岭仍
然光彩照人,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明显的痕 迹。观众席里,钟跃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舞台上的秦岭。
《走西口》的歌声响起,钟跃民的脑海里叠化出一幕幕陕北的山川地貌和当年的画面……千 山万壑犹如凝固的波涛,黄土层被雨水切割得
沟壑纵横,黄水滚滚的无定河两岸地貌泾渭分 明,远沟近壑积留着斑斑驳驳的残雪,凛冽的寒风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 打
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四野一片苍茫,风如刀剑,侵人肌骨……他背着濒死的憨娃在漆 黑的深夜狂奔在荒野中的情景……他和秦岭隔着一条
深深的沟谷在喊话……他和秦岭充满青 春激情的拥抱接吻,那欲望和绝望交织的惊心动魄的野合……歌声中,钟跃民目光炯炯,动 情地凝视
着舞台上的秦岭。
钟跃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从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他突然被一种前所未有感觉所包围,他 无法用语言说清楚这种感觉,此时此刻,他从
灵魂到肉体都被一种异样、温馨的氛围所笼罩 ……他感觉到秦岭已经来到他身边,正在用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身体,犹如春风吹过湖 面
荡漾起层层的涟漪,他的皮肤在秦岭的手下竟然敏感得颤栗起来,钟跃民不知不觉地进入 一种晕眩状态……秦岭的嘴唇在他胸膛上留下一个个
温柔的热吻,在幽暗朦胧的灯光下,她 美丽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钟跃民觉得他和秦岭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 的薄雾,
两人虽然近在咫尺,秦岭如娇似嗔,柔情似水的爱抚却如黎明前起伏的山峦,既朦 胧,又遥远……秦岭温软细腻的肌肤充满生命的张力和质感
,钟跃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 做爱竟能达到如此之境界,同为女人,竟有如此巨大的反差,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不但能抚 慰你肉体的饥渴
,更重要的,是能抚慰你的心灵,他闭上眼睛,仿佛沉入温暖的海洋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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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淡淡地说:”钟跃民的确是个不俗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气质,若是发挥得当, 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没把
他忘记的原因,周小姐,我要告诉你一句话, 这种男人,你要离他远点儿。”
”为什么?你不是也和他……很亲密吗?”
”可我从来没打算嫁给他呀?这就是和你的区别,因此我受伤害的程度要小得多,我可以做 他的情人,不要他为我负任何责任,你能做到
吗?这是个游戏人生的家伙,生活对于他来说 ,是只有过程而没有目的,他在品尝各种人生的滋味,连坐监狱都可能成为他人生的资本, 我
估计,此时他在里面快活得很呢,这种体验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
周晓白不好意思地承认:”你的想法很奇特,我承认,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我只是觉得, 和他在一起很愉快。”
秦岭付完帐也站了起来:”所以,当年就是没有我的出现,你们的结局也不会太好,因为你 们根本没有共同之处,咱们走吧,我开车送你
。”
在停车场上,秦岭就象个大姐姐一样替周晓白打开车门,还伸出手亲热地摸摸她的脑袋。
周晓白钻进汽车后问道:”秦岭,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
秦岭面带微笑看着她:”这倒不是,你挺单纯的,将门之女,从小得到宠爱太多了。”
”你这是客气的说法,我能听出来,这就是傻。”
秦岭发动车子说:”要说傻,咱俩都够傻的,钟跃民这个混蛋正在尽情品尝生活的各种滋味 ,倒是咱们俩在为他担心,我正在考虑,是不
是让他在里面多呆些日子,省得他出来后埋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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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到十一点,两辆警车就停在了餐厅门口,张海洋带着魏虹、李东平等几个刑警下车走进餐 厅。
钟跃民迎过去,象个生意人那样一抱拳:”欢迎,欢迎,弟兄们一来,小店真是蓬壁生辉呀 ,海洋,我怎么一见警车停在我这儿心里就发
毛,你别净吓唬我好不好?”
张海洋摘下大檐帽道:”这说明你心里有鬼,什么人见警察才害怕?今天我们在附近办案, 我和弟兄们来给你捧捧场,你可得悠着点儿,
我们可都是挣工资的穷人。”
李东平开玩笑说:”钟老板,你这儿的刀子快不快?”
钟跃民说:”得,看在弟兄们的面子上,我今天不宰张海洋。”
警察们围着桌子坐下,张海洋把菜谱一推说:”跃民,你看着上菜吧,今天我请客。”
”那你先看看自己带了多少钱。”钟跃民伸手在张海洋衣兜里乱摸,掏出了皮夹翻着:”嗬 ,五百多,就照着五百花吧。”
”操,真他妈黑,你给我剩点儿,我还得买烟呢。”
魏虹一贯向着张海洋∶”钟哥,你和我们张队可是老战友了,他的钱你也敢收?”
”小魏,真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认得钱,不认识什么老战友,你们的张队我也不认识,他 是谁呀?”
”哟,钟哥,你现在可真成了商人,掉到钱眼儿里去了……”
营业厅另一头传来一阵喧哗声,珊珊和七八个装束奇形怪状的男女青年在大声说笑着,他们 的桌子上盛菜的盘子已经摞了起来,服务员仍
在不停地上菜。
张海洋点燃一支香烟,望着那群喧哗的男女在思索着什么。
钟跃民解释道:”这些孩子可能是发了财,刚才一进门就要包桌,说是照着两千块钱花,我 劝他们少要点儿,根本吃不了,你猜这些小兔
崽子怎么说?说你这当老板的有病是怎么着? 给你送钱来了你还拦着,我们有钱,就乐意这么花,把我噎得说不出话,我心说,得,小兔 崽
子,你们乐意糟蹋钱就可着劲儿花吧,我又不是他爹。”
张海洋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珊珊,喃喃地:”那女孩儿我好象在哪儿见过,想不起来了。”
”我说,你是不是有职业病呀,看谁都可疑?”
张海洋移开了目光,自嘲道:”是,我也觉得我有病,不想了,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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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餐厅关门以后,钟跃民对高说∶”我的探险计划恐怕要推迟了,我想和 你商量一 下,咱们再贷些款,加上手里的钱,扩大一下经
营规模,比如办个连锁店怎么样?”
高笑了∶”我早说过,你是老板,你说了算,用不着和我商量,我看出来了,你 想搞些慈善事业,我猜得对吗?”
”何以见得?”
”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个拜金主义者,只不过有时装得特别贪婪,比如你开出租车时喜欢拉 野鸳鸯,多挣个一两百元就美得找不着北,别
人都以为你特别喜欢钱,我可不这样看,其实 你喜欢的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只要有剌激,有新鲜感,你就有激情,有创造力,我 发
现你无论干什么都很”入戏” ,只忠实于自己的感受,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想法,无论是 卖煎饼还是开出租车,无论是当大公司经理还是当个小
饭馆的老板,你都玩得很兴致勃勃。 你不会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金钱,你会觉得这样过一生毫无意义,你宁可降低消费水平用不 多的钱去满
足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对于金钱的态度仅此而已。我说得对吗?钟跃民先生。”
在高的眼里,钟跃民也许有很多缺点,但他身上没有半点儿庸俗之气,这是个豪 爽大气的 男人,他所表现出的独特气质总能唤起高的激
情,如果你爱这个男人,你就得想 办法去理 解他,并且找到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和他相处,高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短了,两人 还从来没 红过
脸,这主要归功于高豁达的人生态度,她喜欢钟跃民这个人,只要能和他在 一起,要 饭去也无所谓。换句话说,这次钟跃民别说是想扩大经
营,就是想把两人辛辛苦苦干起来的 饭馆卖了,她也会随他去。
钱志民说∶”跃民,不瞒你说,今天我本来不想来,怕寒碜,我也小五张儿的人了,如今混 成这模样,来了也给哥们儿丢份儿,可我实在
是想见见你,我忘不了咱们当年在破窑洞的土 炕上侃大山的情景,想起来就象昨天的事儿,跃民,你在的时候咱知青点多热闹,甭管多烦 多
累,一听你侃大山,什么愁事儿都忘了,你走以后有很长时间大伙都不想说话,大伙都说 钟跃民这小子把咱知青点的灵气儿给带走了,唉,那
段苦日子真难熬,一想起当年的事,我 就跟我媳妇说,不行,我非得见见钟跃民不可,和他分手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见过能让我 开心的人
了,说真的,跃民,我想你呀。”
钟跃民握住他的手说∶”志民,弟兄们还在一起干吧,干好了大家都有饭吃,万一干不好, 我还带着哥儿几个要饭去,你们别忘了,我当
年还是哥儿几个选出来的丐帮帮主呢。”
钱志民忍不住流泪了,他站起来冲进了洗手间。
蒋碧云怔怔地看着钟跃民,把钟跃民盯得发毛,他对郑桐说∶”你老婆没病吧,有这么看人 的么,该不是得了什么青春型精神分裂症吧?”
周晓白温和地催促道:”说下去,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到不少老知青在著书立说,有的人把自己说得象俄国的十二月党人,是为了一种崇高 的理想去承受苦难,而且有意识地夸大了那种
苦难,我想起石川村的乡亲们,记得当年我曾 问过村里的杜老汉, 他最盼望的是什么,杜老汉的话使我感到震惊,他说他只想吃白面馍, 他
对生活的要求仅仅如此,我当时忍不住想流泪,乡亲们祖祖辈辈都过着这种生活, 那真是 一种令人绝望的生活,他们好象不这样抱怨,只是
把苦难默默地咽进肚子,溶进信天游的歌 声,你没有到过陕北,不会有这种感受,只有在黄土高原那特有的情境下,才能感受到信天 游的苍
凉,听起来令人肝肠寸断,热泪长流,那是人类在苦难中的感情渲泄,是一种深刻的 无奈。都是人呐,同在一块土地上生活,谁又比谁高贵多
少?我们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周晓白惊讶地注视着他:”你可真是变了,变得使我感到陌生,我记忆中的钟跃民从来就是 个游戏人生的家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
?”
钟跃民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你没发现我的胸怀象大海一样么? 深沉而辽阔。”
”你看,你看,真不经夸,一眨眼功夫又倒退了二十年,还是当年的无赖,我说你的嘴脸不 要变化得这么快好不好?我的脑子都跟不上了
,说真的,你刚才说的真好,很惭愧,我也经 常抱怨,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习惯,看来以后我也要调整自己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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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是个老百姓,又不归你们首长管,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 是真的首长,您别笑话,我们老百姓不认识你
们肩牌儿上是什么,我有个表弟刚从军校毕业 ,他肩牌儿上也是一颗星,我记得他说过,凡是挂一颗星的都是少尉,也就是排长,排长能 算
首长吗?”
周晓白这时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正饶有兴味地听钟跃民胡诌,她早看见钟跃民走进院子,还没 来得及招呼他,就见钟跃民已经和二哥冲突起
来,她索性不说话看起了热闹,钟跃民可是很 久没耍贫嘴了,这家伙一旦来了情绪往往是妙语连珠,气死活人不偿命。周晓白就喜欢听他 胡
诌,别管心里有多烦,一听钟跃民胡侃,心里的烦恼马上就烟消云散,当她听到钟跃民故 意把少将当成少尉时,周晓白忍不住在露台上放声大
笑起来。
正待发作的周淮海和秘书见露台上的周晓白乐得前仰后合,心中便疑惑起来,周淮海问道∶ “晓白,你傻笑什么,这是谁呀?”
周晓白捂着肚子笑道∶”二哥,你赶快走吧,再不走,你连少尉都当不上了,也许就是列兵 了,哎哟,钟跃民呀,你可乐死我了,我的肚
子……”
周淮海和秘书苦笑着钻进汽车开走了。
钟跃民走进客厅抱怨道∶”侯门深似海呀,一个个体户要见周副院长怎么这样难呢,那个少 将是你二哥,他打过仗没有?”
”好象没打过,他是搞技术的出身。”周晓白忙着给他沏茶。
钟跃民说起了风凉话∶”在我眼里,只有五五年那批将军才是货真价实的,那是打出来的, 哼,现在……什么少将?跟黄酱差不多。”
”行啦,你嘴上积德吧,再说下去,你的损话就全来了,我替你说吧,我爸是’钟匠’,我 哥是’黄酱’,我是’两毛四’,行了吧?”
钟跃民气儿正不顺,张嘴便教训起人来∶”晓白,你这个大校差不多就算了,别再让你爸走 门路晋将了,要是象你这种连枪都没怎么摸过
的女将军再多几个,咱们军队的脸往哪儿放呀 ?再说了,就算是将军世家,也不能一窝一窝的出将军,我看你们家快成’酱缸’了,’王 侯将相
,宁有种乎?’ 当将军可不能靠遗传基因,你是医生,就老老实实当好你的医生, 非去当什么副院长,还真事儿似的挂个大校的牌子,起什么
哄呀?”
周晓白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憋了好一会儿才还嘴道∶”钟跃民,你这混帐东西,嘴还 这么损?我二哥得罪了你,我又没得罪你,你
怎么就会欺负我?这辈子碰上你算我倒霉,年 轻时你就欺负我,这半辈子都过去了,你还欺负我?哼,除了你,还没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我
忘了是谁说过,宁可被挂在悬崖上,也别挂在钟跃民的舌头上,那可了不得,绝对是场灾 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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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白在钟跃民耳边轻声道∶”来得真是时候,仿佛有神示,祖宾?梅塔就象是在等咱们。 “
钟跃民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声嘘了一下,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展开的笫一乐章之中,这时笫 一主题已经出现,他感到贝多芬那逝去一百多
年的灵魂在今夜又回到了人间,那傲岸不屈的 气概表现出不畏强暴的性格,这真是个极有个性的男人。随着笫一主题的展开,一股 雄性的 气
息扑面而来,钟跃民瞬时感到血液在周身激荡,激情在黑暗中迸发……
钟跃民合上眼睛,仿佛已经睡去,在这个世界上,何谓光明,何谓黑暗?人人都认为自己在 寻找光明,以为自己找到的就是光明,这才使
这个世界复杂起来,这是人性使然,人性将这 个世界对立起来,这个世界才有了光明与黑暗,善良与邪恶,对于这种种对立的事物,究竟 谁
才具有评判权呢?罗曼?罗兰曾做出这样的判断∶”要是一个人,听了器乐美妙的和弦, 或是听了温柔的歌声,而不知道欣赏,不知道感动,
不会从头到脚地震颤,不会心旷神怡, 不会超脱自我,那么这个人的心是不正的,丑恶的,堕落的。”
钟跃民冷冷地笑了,罗曼?罗兰先生,此言差矣。一个邪恶的人也可能被音乐所感动。历史 曾留下这样一个瞬间,当纳粹军队占领华沙时
,一个温文尔雅的德国军官下令处决了一批波 兰市民,当行刑队的枪声响过之后,这位军官在尸体堆旁弹奏起钢琴,弹奏的竟是贝多芬的 《
月光》奏鸣曲,据目击者说,这位军官的演奏水平极为专业,对乐曲的理解非常深刻,以 一种柔情蜜意的处理手法细腻地表现了贝多芬的情感
,如梦如幻的钢琴曲在华沙的街道上回 荡,而受害者的鲜血已经汇成了一条红色的小溪……
在这个世界上,何谓善?何谓恶?不同的种族和意识形态由于立场和角度的不同,导致了结 论的大相径庭,在这个多元的世界上,存在着
多元的真理,当真理与真理发生冲突时,人类 便不可避免地陷入惶惑,不同的理念和立场在冲撞,在对抗,导致了仇恨,流血和战争……
感慨中,乐队已经展开了笫三乐章,双主题变奏曲,如歌的缓板,音乐中充满了沉思、梦幻 与期望。严峻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惊醒了人们
的美梦,音乐中出现了分外哀伤的叹息,旋律 变得如泣如诉,忧郁伤感……
贝多芬的思想是深邃的,又是简约的。他用音乐的语言告诉人类∶只有当所有的人都成为兄 弟的时候,人类才可能获得幸福。笫四乐章那
巨浪冲击式的急板一下子抓住了钟跃民的心, 引起他无穷的遐想……
这个世界上尽管有太多的,不尽人意的事情,但人类理性的思维和科学的批判精神,象黑暗 中的闪电划破夜空,以其巨大的穿透力,穿越
历史的尘埃,最终将人类载往理想的彼岸,那 将是个何等辉煌的彼岸,到处是生气勃勃的灵性,充满创造力的无涯空间,奔腾驰骋的激情 ,
轰轰烈烈的生命意志和令人倾慕的人格力量,所有的人类象兄弟一样生活在一起,消除了 种族的偏见,消除了仇恨,没有了思想的桎梏,只有
心灵的自由勃发和个性的恣肆张扬,那 该是一个值得我们千秋万代仰视的理想境界……人不能过一种没有希望的生活,而整个人类 又何尝不
是这样?
全曲的高潮即将来临,男中音领唱,男女声四重唱与交响合唱的形式多次变奏,交替出现, 最后阵容强大的合唱队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气势磅礴,热情昂扬地合唱出《欢乐颂》的 主题∶
拥抱起来,亿万人民,
大家相亲又相爱
……
整个终曲辉煌壮丽,交响乐队与欢腾激越的大合唱汇成了汹涌澎湃的洪流,喻示着欢乐的人 群在理想的天国里,尽情高歌着人生的欢乐与
美好,一切黑暗和丑恶都将在这里被淹没……
钟跃民被强烈地震撼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迸裂开来,一股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在这 一瞬间,他看见周晓白也在用纸巾擦拭着眼泪
……
23
来自西部的电子邮件之一∶
小高∶我正在新疆的阿勒泰,这一路还比较顺利,车胎爆过三次,不过都被我补好。我从克 拉玛依沿216国道驾车向西而行,沿途连续几
个小时的狂奔,满目苍凉的戈壁荒滩会使你 觉得自己走向的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车至恰库图才看到一个小小的绿洲,乌伦古 河最
美的一段从那里逶迤拖过,河畔矮树丛生,暮色四起, 这时你才有那么一点儿感觉 到 阿勒泰了。
在216国道上恰库图镇以北约一百公里处,我从那里的叉路口向右拐入青河境内,那 里的三道海子真是风情万种,寂静的山林和牧场在辉
煌壮观的日落中斑驳闪烁,绿茵茵的高 山牧场上,成群的牛羊马匹,使人觉得远古游牧的生活一直延缓到了此时。而沉默的群山深 处,己经
荒芜并废弃了的成吉思汗大道雄壮依旧,似乎仍然在历史中不停地延伸,近在身旁 的历史也只能遥遥相望,无法靠近。
我离开青河,驾车向西折进富蕴,进入了可可托海的桦林公园,著名的额尔齐斯河从那 出发,幽蓝动人,头也不回地穿过阿勒泰向北流去
。两岸河谷幽静深暗,林木繁茂,野花明 亮,一派欧洲风光。到了秋季更是层林尽染,绚丽多姿。 出富蕴县后,向西则进人福海境 内,美丽
的乌伦古湖俯身静卧在阿勒泰草原上,洁白细腻的沙滩上芦苇丛生,湖水清澈。乌 伦古湖的湖面开阔,天鹅、鹤、野鸭、海鸥等各种水鸟成群
飞翔在湖心岛屿。到了傍晚,四 下风景如画,更觉异域风情无限迷人。我在阿拉善的温泉里泡了两个小时,竟睡着了,险些 被水呛死。
喀纳斯是一个末遭污染的天然原始生态地,是葱笼浓郁的植物王国,是万物竞生的动物乐园 。喀纳斯湖清澈碧蓝,是一块灵性的水域。在
喀纳斯南岸,蒙古族图瓦人聚居生活在图瓦村 中,据说他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在喀纳斯地区已经居住了好几百年。
我在阿勒泰地区逗留了五天,走遍了白湖、千湖、鸣沙山,还游览了阿克吐别克五彩河 岸、库须根岩画、镜泉、红桦林、齐德哈仁细石器
遗址、多尕尔特岩画、乌拉斯特河谷…… 在遥远的阿勒泰,绮丽风光总是一页又一页频繁乍现在仓促、匆忙的旅行途中。来到这里的 人无论
怎样潦草,怎样走马观花地经行这一路,也总会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永远保留下来,使 你在无限遐想中追忆途中的一些散乱的画面。阿勒泰是遥
远的,它的遥远不仅是地域上的遥 远,还更有着时空上的遥远,它保留着远古的信息,拒绝被喧嚣的世事所烦扰,我不知道这 种宁静质朴还
能保持多少年,因为我在路上已经遇见了不少旅游者,在可可托海的桦树林里 还遇见了两个背着霰弹枪的偷猎者,使我生气的是,别看这两个
混蛋长得獐头鼠目,可手里 的霰弹枪竟是”雷明顿”牌的,真他妈的是支好枪。看来照此下去用不了几年,这片最后的 净土就会毁在这些混蛋
手里。
我的笔记本电脑快没电了,得找个地方充电去,就写到这里吧,请你把这些文字存入软盘保 存起来,我还会继续写,闹不好将来就能凑起
个散文集,凭什么某些人的散文集卖得洛阳纸 贵,赚得钵满肠肥?真正的散文大师还没出山呢。
来自西部的电子邮件之二∶
我在奎屯市休整了两天,然后驾车向西北狂奔,时速高达一百一十公里,那些黑色的戈壁, 褐黄色的山褶皱、白色的雪山、绿色的森林、
湍急的河流从车窗外急速掠过,就象是刚做了 一场虚幻的梦,此时一股生命的潜流悄悄爬上心头–这里是亚洲中部以辽阔富饶而著称的 伊犁
河谷,它倾斜的草场和耐寒的冷杉告诉我们,这里是干旱大陆上一个不同寻常的所在。
美丽的巩乃斯河则是伊犁河谷最著名的草原–巩乃斯大草原的摇篮,这条河流以奇特的方 式喂养着广袤的草原。它一切的一切,水和岸,
雾与浪,仿佛都是为了草原而生,不仅以柔 软舒展的四肢伸向每一片绿海,也以手掌般的河叉在草原的纵深地带抚摸每一棵小草,那小 小的
滩涂湖泊还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蓄水池,染绿着草地……
以野苹果而闻名的果子沟是由准噶尔盆地翻越天山,进入伊犁河谷的第一条通道,全长七十 公里,夏花绚烂,山路险奇。因满沟百花争艳
,野果累累而得名。每年夏末秋初,在这里可 看到一年四季的不同景色。
所有关于伊犁的文字中永不衰退的话题则是美丽的那拉提。那里是古老的天山孔道,沿途分 布成千上万的塞人墓冢,暗示着古草原人曾经
是怎样孤寂而频繁地往来于这条著名的通道。 独步草原,因地势的大面积倾斜而使视野清晰开阔,当你在高处俯瞰交错的河道,连绵的森 林
,你会想到若不是蕴含了最深沉悲伤的灵魂,这草原绝不会沁出如此浓郁而迷人的色调。 这儿的木屋、毡房、草棚、羊圈……似乎都有意压低
了呼吸,等待在这草原的起伏之处,轻 轻喘息着,一切人为的痕迹划上这草原后都不知不觉淡了下来,顺着那拉提的旋律进入永恒 的和谐。
这才是:西部的典雅与浪漫。
来自西部的电子邮件之三∶
西部天山的驾车旅行是非常令人惬意的,我已经横跨南部天山,进入了塔里木盆地,在库尔 勒市住了一夜,于笫二天中午赶到轮台,我笫
一次知道这个古城还是少年时代背诵唐诗,边 塞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有一句∶轮台东门送君去,此时雪满天山路。诗中 所
说的轮台就是这里,不过当年的轮台古城已经湮没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现在的轮台城 历史并不久远,显然这不是我要找的轮台城。
《血色浪漫》尾声(2)
谢天谢地,我在一张旅游地图上发现,古轮台城遗址离沙漠公路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三十公里 ,这使我很惊喜,决定去看看。我城里四处打
听,想花钱雇个向导,结果是想挣钱的人倒是 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认识路,大部分人甚至从没听说过沙漠里还有座古轮台城。
找不到向导,我只好一个人上路了,我买了两箱矿泉水,还带两桶备用汽油,开着”切诺基 “义无返顾地进入大沙漠。我原以为沙漠里只有
光秃秃的沙丘,其实不然,这里的地形比 我 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旧河道向西南方向前进,时时用指北针观察着方位,车速只有每小时二 十公里,这里荒漠、沙漠交集,旧河道里布满
了沙枣、胡杨、红柳,我要小心翼翼地绕过河 谷台地上稀落的红柳沙包和枯死的胡杨林,值得一提的是沙漠中枯死的胡杨林,成片的死胡 杨
树东倒西歪、枝杈张牙舞爪地剌向苍穹,使我感到一种浓重的死亡气息,其悲剧效果令人 久久地震撼不已。
不知是因为地图测绘得不精确还是因为地形太复杂,地图上直线不到三十公里的距离,我竟 走了六个多小时,里程表显示,我已开出了一
百五十公里,竟然还没有发现轮台古城的踪迹 。顺便提一句,我已经获得了在沙漠里驾车的经验,原先我以为所有的沙丘都是松软的,常 见
电影里的沙漠旅行者艰难地跋涉,每一脚都深深地陷入流沙中。其实我发现沙丘分为两种 ,除了这种松软的,大部分沙丘都是比较坚硬的,只
是表层有约一公分厚的浮沙,走在上面 并不困难。我听一个塔里木油田的地质师说,他们用的沙漠地形图很多都是五十年代测绘的 ,几十年
来,大部分沙丘还保持着当年的原貌。
在我几乎放弃这次行动时,古轮台城的废墟便出现了,它的样子和我想象得差不多,在如血 的残阳中,古城遗址半掩半露地展现在我的面
前,遗址是一座方城,占地10万余平方米,东 西墙依稀可辨,城内街道脉络分明,官署民舍界线清楚,一条河道穿城而过。举目故城,残 墙
断壁,倾颓不堪。城中还有几间保存完整的房子,只是没有了房顶,仍见高门大柱,朱漆 梁栋,显示出当年的豪华。还有一个院落,房柱歪七
扭八,倾斜而立,胡杨木大门仍然半掩 半开,似乎主人刚出家门,一会儿就会回来似的,使人想来不禁悚然。轮台故城遗址没有楼 兰、交河
、尼雅等故城有名,由于离沙漠边缘较近,不象楼兰等古城在沙漠腹地,去一次要 付出千辛万苦的代价,因此古轮台遗址反而默默无闻,据说
其考古价值也不太大。
我在一座可俯瞰古城的土台上默默坐了两个小时,此时落日辉煌,整个古城沐浴在一片血色 之中,我不由又想起了我们以前常说的那句话
∶血色浪漫。古城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在这 万古不灭的寂静中,我似乎有了某种感悟……
高对钟跃民的表现感到很愤怒,这家伙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开始还打回过几个 电话,发 来几个电子邮件,声称回来后要出散文集,闹
不好中国会由此出现一个散文大家。他在最后 一个电话里说,他正准备从新疆进入青海,走昆仑山一线,他预料在戈壁沙漠地区手机会失 去
作用,要高不要担心,他会在适当的时候打电话,通报自己的行踪。这个电话 打完后, 这个家伙就失去了踪迹,似乎变成了一缕水汽,蒸发
在西部的戈壁沙漠中。本来高对这种 不近人情的做法抱着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她从认识钟跃民那天起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能和他走到
一起,是对他的行为方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这个家伙只要别出什么事,就随他 去吧。但钟跃民这次做的真有些过份了,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
动静了,这太不象话了,你是 死是活总该有个消息吧?
钟跃民终于打回了电话,话筒里他的声音很小,好象是从很遥远的空间传来∶”高 ,我是钟跃民。”
”你还能记得我?真是谢天谢地,总算还记得打个电话回来,钟跃民,你真让我感动,你现 在在哪儿?” 高忍住气问道。
”嗨,他妈的,一言难尽,我在青海碰见一群可可西里反偷猎队员,他们刚和偷猎分子打了 场枪战,一个队员受了重伤。我和他们聊了一
夜,觉得这些哥们儿挺不容易的,常年在荒原 上和那些偷猎分子打交道,经费不足,待遇也极低,还时刻有生命危险,据说偷猎分子里有 不
少神枪手,有的还是从部队复员的,打起枪战来,反偷猎队员们经常吃亏。当时我一听就 坐不住了,可可西里有这么热闹,我听着怎么有点儿
象西部片里的故事?于是我决定以志愿 者的身份加入反偷猎队,我还给他们演示了自己的枪法,那个队长当时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批准我
参加反偷猎队。这种生活方式很适合我,在一片茫茫无际的荒原上,我和一帮糙汉 子扛着自动步枪,开着吉普车乱窜,时不时的和偷猎分子打
上一场枪战,这日子过得太剌激 了……”
高带着哭腔说∶”跃民,你只顾自己玩得痛快,我怎么办?我不想妨碍你的生活 方式,可我是个女人,我想你了,怎么办?”
”我还没说完呢,你先听着好不好?我刚一参加巡逻就发现了一伙偷猎者,这些混蛋干得太 过份了,四个人竟杀了六百多只藏羚羊,他们
把藏羚羊的皮剥走,把尸体扔在荒原上,真是 尸横遍野呀,简直惨不忍睹,为了点儿钱就这样伤天害理,真他妈的……得,不说了,我和 你
说点儿正事儿,我手里没钱了,你能给你寄些钱来吗?我们这里经费很紧张,我是带着” 切诺基” 入的伙,这是我们这里性能最好的车了,不
过现在”切诺基” 已经不成样子了, 昨天还趴了窝,我们没有钱去修理,弟兄们平时生活很苦,我带的那点儿钱都买了吃的,现 在我兜里只有
两毛钱了,我是在可可西里边缘的一个小镇上给你打的电话,你看……”
《血色浪漫》尾声(3)
高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你这个流浪汉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听你说话有气无力的,你 是不是已经在挨饿了?跃民,你再坚持一下,我
明天就坐飞机去西宁,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 到你身边,你等我……”(全文完)
2002年8月31日笫一稿完成